这些年来,唱衰港片的声音不曾停歇。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港片的黄金时代相比,如今港片无论是产量还是整体质量都有所下滑,辐射面与影响力不断削弱,有限的电影市场亦局限了电影的制作规模与产量。与此同时,随着合拍片时代到来,香港大量优质电影人“北上”,原汁原味的港片生产进一步放缓。

这样的背景下,《怒火重案》的出现显得尤为稀缺。虽然是一部合拍片,但它却完整保留了陈木胜拿手的时装动作片的特色。

陈木胜是作为杜琪峰的助理进入影坛的。1990年,他执导了首部影片《天若有情》,崭露头角。1996年,执导了动作电影《冲锋队之怒火街头》,开启了他的时装动作片时代。

顾名思义,时装动作片就是“时装”+“动作”的电影。“时装”,即当代背景,人物穿着贴近当代观众;“动作”,即电影里充斥着大量直接、粗暴、凶狠的肉搏与缠斗,除了拳脚功夫,亦会借助现代化武器。

在此之后,陈木胜执导了10多部时装动作片,《新警察故事》(2004)、《三岔口》(2005)、《宝贝计划》(2006)、《男儿本色》(2007)、《扫毒》(2013)等,都获得了不错的评价。《怒火重案》可谓拉开了陈木胜第二个创作高峰的序幕,遗憾的是,《怒火重案》也成了陈木胜的遗作。2020年8月23日,陈木胜因鼻咽癌去世,终年58岁。

观众已经太久没有在大银幕上看到如此真实、劲爆的动作戏了。两个小时的电影,动作戏的篇幅高达一半,几乎从头打到尾。其中重磅的动作戏有五场:废弃商场黑吃黑、茶果岭匪窝巷战、尖沙咀警匪枪战、摩托飙车追逐、大教堂终极对决。动作戏普遍采用实景拍摄,尖沙咀、旺角、废弃商场、茶果岭贫民窟等,一一出镜;追车、爆破、肉搏、械斗,无所不包。

陈木胜的动作戏,带有硬、燃、炸的特点,不掺水分、不玩虚假。譬如闹市中的摩托飙车追逐,摩托车与汽车保持高速运行,激烈地摩擦碰撞,两个主角同时展开危险性与难度性都极高的拳脚搏斗。速度感、厮杀感与酷炫感相互结合,产生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教堂那一场终极对决,既有拳拳到肉、一招一式的贴身肉搏,又有警棍、蝴蝶刀、榔头、铁棍、铁锤等冷兵器轮番上阵,凌厉毒辣、招招致命,将不同器械的动作特点体现得淋漓尽致,堪称动作电影的巅峰呈现,让观众重新领略到了香港动作片黄金时代的余韵。这样的动作电影,当真是“看一部少一部”。

其实不仅是陈木胜这位对动作戏颇有心得的杰出导演永远离开了我们,像甄子丹这样的打星也在慢慢老去。甄子丹无疑是敬业的,承担着电影里最多也最激烈的动作戏。甄子丹的动作戏依旧凶狠,有很强的打击感,但与巅峰时期相比,动作显然已没有那么利落,也开始不得不借助更多的器械元素。总有一天,甄子丹也会老到打不动了,谁来接班?

文戏一向是陈木胜时装动作片的一大短板,他的电影只要文戏质量上去了,整部电影的口碑也就上去了。就《怒火重案》而言,文戏终于没有拖动作戏的后腿了。电影围绕“怒火”做文章,警匪斗争的缘起也正是反派的愤怒。

谢霆锋饰演的邱刚敖,是一个无惧无畏也基本没啥人性的匪徒,阴鸷、狠毒、癫狂。但几年前,邱刚敖是警队里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他乐观外向,嫉恶如仇,对工作充满热忱。而邱刚敖的“堕落”,正是缘于警察体系某些高层的背叛。

在一起富商绑架案中,因富商与警局高层交好,警局高层要求以邱刚敖为首的五人小组,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让嫌疑人说出富商的下落,出了事他会担着。结果五人组失手打死了嫌疑人,可富商和警局高层均出于自己的利益,把所有责任甩锅给了五人组。五人组因过失杀人坐牢,大好前程彻底被毁,还有一人因此跳楼自杀。活下来的四个人,出狱后开始疯狂报复。

如果将《怒火重案》的主题理解为“报私仇”,那也是将电影看浅了。与不久前邱礼涛的《拆弹专家2》一样,《怒火重案》以个人的极端愤怒,指向体系的弊病。体系性的问题,已经从甄子丹饰演的张崇邦参加的一场饭局,以管窥豹地体现了出来。资本大亨之子打伤了警员,警方高层组局,大亨、大亨之子、被打伤的警员都来了,当事人希望和解,让张崇邦不要将此事继续上报。张崇邦留下200元茶钱,不给任何人面子,拒绝同流合污。很快,张崇邦在工作上遭到杯葛。从某种意义上说,张崇邦就是曾经意气风发的邱刚敖人到中年的样子,只是邱刚敖的命运发生了突转。

所以邱刚敖最后问张崇邦:如果当年是你去执行任务,我们的命运会不会不一样?事实上,如果当年张崇邦与邱刚敖位置互换,张崇邦也不会走向歧途,因为他一直是有原则、有底线、被打趴后也会重新站起来的人。电影里,张崇邦近似一个完人。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完人,再硬核的人都是有弱点、有软肋、也会愤怒的普通人。不去纾解“怒火”的源头,很难说“重案”从此不会再发生。这,才是《怒火重案》抛出的尖锐而大胆的命题。

无论是动作戏还是主题表达,《怒火重案》让人重新感受到了黄金时代港片那种“尽皆过火、尽是癫狂”的洒脱恣意和快意恩仇。但愿《怒火重案》是对港片黄金时代的一次回望,而不是告别。(文/红星新闻特约文化评论员 曾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