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诗社》沉眠于硬盘已经很久了。还记得发现种子时的喜出望外,但下载以后就成了鸡肋:不看可惜,但因为大致了解情节,又拿不出动力看。总是点开几分钟就换口味。
 
    今日得知罗宾·威廉姆斯自杀去世。戏剧天才、心灵导师,这些评价没有消弭他的陌生,直至“代表作《死亡诗社》”几字击中我眼球,才忍不住惊呼,惋惜。
 
    至此才鬼使神差,看完了这部《死亡诗社》。然而心境不合,没有如沐春风,也没有痛哭流涕,注意力掠过青春帅气的小伙子、温文尔雅的基廷老师,出乎意料落在尼尔父亲身上。
 
    尼尔成为演员的梦想被他毫无余地地否定,才选择了自杀。他发现倒在地上的尼尔,也扑倒地上,绝望嘶喊“我的儿啊”,干枯的眼泪更显出其悲凉。但在尼尔母亲赶来,泪流满面重复着“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时,他已经控制住了自己,他说:“不要再说了,他死了。”
 
    面对丧子之痛,能够这么快直面事实,可见他相当理智。
 
    事后他指控儿子是受基廷教唆,才做出偏激行为,要求校方彻查。最终诗社其他孩子在口供和保证书上签字,基廷打铺盖走人,相必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这样的结局从基廷角度来看合情合理,不管谁捅了娄子,反正得有人背,他不背谁背?但从尼尔父亲角度来看却显得唐突。很难相信一个这样理智,孩子这样优秀的父亲,会让别人背孩子自杀的黑锅。
 
    突然想起另一个人:《三傻大闹宝莱坞》里的固执校长。
 
    剧中有一段,他对一位儿子被劝退的老父亲说:“前一天我的儿子卧轨自杀了,第二天我还是照例上班。”他还不知道儿子渴望研究文学,但又害怕违背他的指令才选择自杀。当他从女儿口中得知真相以后,只是木然地说:“他不是自杀。”面对女儿“对!他不是自杀,是他杀”的回答,也没有特别反应。
 
    但最后校长却改变了三观,还给了主角补考的机会。
 
    同样理智,同样面对丧子之痛,尼尔父亲始终如一,还拉别人下水;校长却自毁三观,还帮助曾经完全否定之人。
    
    为何结局大相径庭?
 
    仔细比较两人的背景,终于发现,结局虽然完全不同,背后却隐藏一样的逻辑。
 
    校长转变的一个重要契机是主角拯救了他刚出生的外孙。
 
    儿子自杀,沉痛的教训迫使他自我反省,外孙降生,又进一步刺激了他,他明白为了不再失去亲人,必须改变自己固执专制的作风。
 
    反观尼尔父亲,他也失去了儿子,沉痛的教训也必定迫使他自我反省,或许他也明白了过错在于自己的固执专制。但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思教训是为了不再犯错,但他只有一个儿子——也不可能再生育——他已经失去了所有,再无补偿过错的机会了。既然如此,又何苦还要认错,一直承受灵魂的拷问?
 
    他潜意识的防御机制由此启动了,为了证明自身的正确性,为了说服理智,他只能把悲剧归咎于基廷。只有基廷的错,才能反面证明他的正确。
 
    如此一来,一切都顺理成章。
 
    我有时会想,如果尼尔没有自杀,只是砍掉一只手臂,他父亲有改变之可能吗?如果校长只有独子,即使主角救了再多的孩子,活得再出色,他也还是会改变吗?
 
    人们常说花钱买教训。之所以愿意把损失当作教训,正是为了未来不再失去。若已经一无所有,接受教训还有何意义?倒不如固执己见,把过错归咎于外界,免受悔恨的折磨。《死亡诗社》中,陶德失去了挚友尼尔,明白沉默之软弱,才第一个站上了桌子。但如果他失去了所有朋友,学到教训又有何意义,为谁呐喊?想必他会更加沉默,嘲笑出头鸟的愚蠢。
 
    不仅是一无所有的情况。当失去的比剩下的多得多,你是当作买个教训,还是愿意怪罪外界,一条胡同走到头?或许每个人都一样,区别只在于勇气有多有少,能够坦然承认的损失有多有少罢了。
 
    凡事太尽,缘必做尽。想要教训某人,可不要做得太绝,否则他非但不接受教训,还会反咬一口;自己也不要赌得太绝,否则输不起就一辈子回不了头了。
 
    如果这就是最终结论,我不能信服。人是社会的人,不可能一无所有的。自己家的孩子是孩子,别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明知道错了,为何还要一错再错,让别人家孩子遭罪?我相信,只要尽力扩展自己同情之能力,尽力爱人如己,考虑到百百千千像自己一样平凡无辜的人,个人损失就足以变成零头了,我们依旧可以领悟教训,做出正确的选择,告诫后来者,切勿重蹈覆辙。
 
    我相信同情的能力,能克服误导他人受苦的恶习,让幸福的经验尽可能扩散,流传。
 
    柜子里的毕业照,前辈们沉默地诉说:“seize the day。”我更希望他们能亲口告诉孩子们,这正是我所要表达之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