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曾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部名为《活着》的影片,贯穿剧情的却是接踵而至的死亡,主人公福贵先后在民国失去了父亲,在内战中母亲逝去,在“大跃进”中失去了儿子,在“文化大革命”中死了女儿。每一次的死亡,看似意外,但冥冥之中又是顺应历史发展的必然。动荡、抑制的时代,是对生存在底层的百姓无情的掠夺,使他们和他们的家庭,从形式到内在实现,一贫如洗。 
 
电影从唢呐声和二胡声中开始,唢呐声起,二胡声落,黑幕降临。二胡的寓意较为明显,深沉、悲凄、音色接近人声、情感表现力高,原著中也有“像是吹唢呐般地哭上了”的描写。由此奠定了全片的基调:非大气的悲怆,也非昏暗的压抑,而是放肆的哭调。
 
四十年代的时候,福贵是典型的富家纨绔子弟,嗜赌如命。妻子、孩子多次劝说也无济于事,俗话说:坐吃空山,坐等其成,到头来只会一无所有。所以最后,福贵把家产都输光了。这时的镜头不停地切换到皮影戏,仿佛映射着富贵以后的命运,人生如戏,悲喜皆空。其中让我印象颇深的是富贵在赌输时一边签欠条一边说:“这一阵子,账欠了不少,字也练得大有长进。”单独来看,这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自嘲。凡好的电影,开头第一幕总是有深意的。这种自嘲的态度,也是他一直没有被打垮的原因之一。

 
由于解放战争的需要,福贵与春生被抓去当壮丁,面对尸横遍野的场面,两个人眼睛里流露出的不是悲伤,而是惊讶,这种情感也许是面对死亡更直接更真实的感受。“家里人都不知道——就这么死了”,“福贵啊,我们可得活着回去了”,“回去了,可得好好活呀”。这几句对白深深刺到了我的神经,在那种孤独绝望的时刻,人才会如此深切地想着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回家去。“好好活”是人最基本的生存意愿,标准又因人而千差万别。而作为生活底层的普通百姓来说,他们的标准始终在不断放低,最后完全依顺于麻木与不幸的世界。

 
五十年代,全民大炼钢兴起,福贵的儿子有庆也在此次运动中身亡,有人说电影中关于有庆的死的改编,弱化了原著中的批判效果。但是结合整部电影看,有庆的死和他姐姐凤霞的死其实都是时代和宿命种下的因。原著中凤霞因为大出血而亡,死因方面没有其他过多的描述。但是在电影中,凤霞的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缺乏医疗救助。 
 
文革时期,所有的医生都被关了牛棚,福贵他们担心红卫兵医生护士不能顺利帮助凤霞接生,找来了一位医学教授,但是受迫害太久的教授已许久没有进食,一次吃了太多馒头导致噎食,以至于凤霞病危之时他并不能前去救助。凤霞逃离死亡的机会其实近在眼前,但还是与这个机会擦肩而过了。造成这次错过的,有那一袋令人啼笑皆非的馒头,更深层的原因则是文革带来的时代悲剧。因此,电影中有庆和凤霞的死共同展示了时代背景下,普通人难以逃离的悲剧命运,又因为近在咫尺的可以用来避免这一悲剧的机会的逝去,而更显命运的捉弄与折磨。 
 
余华在小说的序言里写到:“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现实没有为人们怎样活着提供选择,而每一步前进的步伐都成了一种必须。福贵的一生,是一个时代下千千万万人的缩影,让我们看到那个时候的人们大同小异的命运波折,生活的艰难与意义。

 
皮影是串起整个电影结构的道具。从一开始的消遣玩物,到成为了吃饭革命的本钱,后来被当做四旧销毁,空空的皮影箱在片尾成为了小鸡暂时的家,生机勃勃的小鸡们叽叽喳喳的叫声似乎重新给予了福贵寄托:外孙和小鸡都是新生命的象征,皮影虽然没有了,但生命依然延续。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面对困境和迷惘,我们总是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然而,无可奈何花落去的一声声叹息,丝毫改变不了横亘在面前的现实半分,唯有勇气,让我们无论是否充满信心和把握,都能向前迈出艰难的一步步。
 
电影在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午餐中戛然而止,却给人“影片结束,而生活继续”的感觉。福贵到影片结束也含着笑容,因为他知道,只有活着才能看到生活的希望。只要还活着,就能有机会感受到生命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