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滩血,一滴泪,一个女人,成就一位师父。

    《师父》有着极强的作者烙印,风格凌厉、个性鲜明,这部电影承载着的,是徐皓峰对武侠的痴迷和对江湖的理解。

    徐皓峰是有野心的,电影的宣传海报上就郝然写着四个大字,“再造江湖”。显然,身兼武指、编剧和导演的他并不满足于只讲一个精彩的故事和拍一部好看的电影,藉由讲述民国时期咏春拳传人陈识(廖凡饰演)最终成为师父的故事,《师父》向我们徐徐展开的是一幅氤氲飘渺的、根植于徐皓峰心底的江湖画卷。

    1、江湖

    什么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心就是江湖。

    那么问题来了,徐皓峰在《师父》中再造的这个江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是光明的还是黑暗的?是现实的还是浪漫的?是残酷的还是温柔的?是让人绝望的还是心存希冀的?……都是,也都不是。

    从《师父》中,我们可以看到徐皓峰的心意。

    如同人心,江湖是纷繁芜杂的,说不清也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徐皓峰对此有着深刻的洞察和自省。在他的江湖里,没有棱角分明的好人和坏人,没有可以简单划分的是非与黑白,也没有所谓的尔虞我诈和阴谋算计,有的只是复杂的人心。

    2、师父和徒弟

    何谓师父?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所谓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耿良辰(宋洋饰演)算得上是一个好徒弟,但陈识算得上是一个好师父吗?开始不是,所幸后来是了。

    只是大街上的一个侧影,师娘(宋佳饰演)就让脚力出身的耿良辰惊为天人。“能看见她的正脸,死了也值了。”没想到这句玩笑话竟然一语成谶。耿良辰后来如愿看到了师娘的正脸,认了陈识作师父,练就一身好武艺,踢了八家武馆,最终暴尸街头。

    比起那些满腹算计的老江湖,耿良辰是无比单纯的。遇到喜欢的事情就去做,碰上心动的女人就去追,凡事不计较后果但求一个爽快。师娘曾警告师父说,“他看我的眼神不正”,师父则胸有成竹地安慰道,“一旦练上了,他会敬我如神。”

    当时的天津武林,大家都不教或者说不会真功夫,所以对于早年失孤的耿良辰而言,一旦遇到了将浑身本领倾囊相授的陈识,后者就理所当然地成了他在世上最亲最敬的人。讽刺的只是,一方面他对师父言听计从、视如父母,另一方面师父对他却充满着赤裸裸地算计和利用,甚至“死了也不可惜,反正他是一个小人”。

    陈识收耿良辰为徒,仅止于授业解惑而没有传道。简单地说就是只教他怎么打架,至于为什么要习武以及如何做人做事,他并没有传授只言片语。陈识虽然是耿良辰的师父,但他既没有传道给徒弟,自己的言行又不和于道,此时心怀“牺牲一个天才,成就一个门派”的他还配不上师父这两个字。

    比起师父的现实,耿良辰无疑很傻很天真。武馆终于开张的那天,为了活命的陈识可以不顾脸面地地破门而逃。而为了赢得督军副官(黄觉饰演)的尊重耿良辰却不惜丢掉自己的性命——他跟着那辆飞驰的汽车跑得肝肠寸断,这是影片中最残忍的一幕。

    “跑了这么长的路,肯定是活不成了”,回头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耿良辰,听完助手汇报的督军副官并没有下车,他做的只是邹紧眉头命令助手赶紧打开车窗,“散散血腥味”,然后扬长而去。

    与其说耿良辰死在一个视他如草芥的人的手里,不如说他死在了自己武侠幻梦中——在那个世界里没有生死,有的只是铮铮的侠骨和万缕的柔情。

    耿良辰的死对视其为“一个门派的全部未来”的陈识产生了巨大的震动,看着爱徒洒在《蜀山剑侠传》中的那摊鲜血,他对徒弟心爱的姑娘动容地说道,“他定是一条好汉”,临走前脱帽致意。从这一刻开始,他的心中才生出了对徒弟的爱意和敬意,也是从这一刻开始,他才最终看清了江湖看清了自己。

    武馆开张那天,陈识手提八斩刀却无力挥舞。他痛心地说道,“我不是师父,我只是个算账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陈识的刀面上流下了一滴泪。认识到自己不配做一个师父甚至不配做一个男人,是陈识开始成为一个真正的师父和一个真正的男人的开始。

    一滩血,一滴泪,一个女人,成就一位师父。

    3、女人

    “天津女人的好,你接不住。”女人,尤其是天津女人,她们应该感谢宋佳和徐皓峰,因为天津女人的柔美和坚毅从未在电影中被如此鲜明地演绎和展现过。

    师娘无疑是宋佳在大银幕上最闪耀的一个角色,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它,就是美。无论是“你得给我句话,见你的心意”,还是“我求一个人平安,再远,怕不能应验”,以及“他犯的事,我担着”,宋佳将女人的这种由内而外、刚柔相济的美演绎得动人心弦。

    当初师娘选择离开陈识,是因为她发现后者虽然武艺高超但却是个满腹算计的人,后来她舍弃生死地跟着陈识,是因为她发现此时的他已经是一个重情重义、值得托付的男人。

    影片中有两个场景让我动心不已,一个是身穿旗袍、手拎皮箱、头发散乱的师娘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发疯似地寻找着她的男人;另一个镜头是在火车站台上,抱着小狗的师父正在茫茫人海里焦急地寻找着他的女人。

    在这个瞬间,名利、地位、恩怨、情仇、江湖、门派、脸面……什么都不重要了,他们只想在一起。

    4、面子和里子

    有人说徐浩峰重文轻武,也有人说他重武轻文,这些说法都不确切。武是面子,得好看,文是里子,得见心。醉心于功夫而又深谙人性,愤世嫉俗同时满怀柔情,徐浩峰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既重里子又爱面子的人,一如他的《师父》。

    影片的高潮是街头的巷战,师父陈识一人独战整个天津武林,他是为徒弟而战,是为心爱的女人而战,更是为自己而战。

    在这个堪称华彩的段落里,徐皓峰将他对兵器和武术的理解完全地融入其中。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伴随着各路英雄豪杰逐一登场,上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还得追溯到李安的《卧虎藏龙》。台湾金马奖将最佳动作指导第一次颁给了内地影人,徐皓峰的功力可见一斑。

    5、其他

    天津武林头牌郑山傲(金士杰饰演)与咏春传人陈识自相识之初,彼此间就充满着各种复杂利益的算计,但两人在相处期间竟然碰撞出了一些微弱却美好的友谊之光,老徐的这个处理让人眼前一亮,堪称惊喜。

    要说谁最后赢了,那得是邹馆长(蒋雯丽饰演)。多年来,她一直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为了实现目的她不惜使出一切手段。影片虽然没有明显交代邹馆长和郑山傲之间的感情,但我个人推断两人是有一腿的,请注意,邹馆长只在郑山傲跟前才穿女装。

    “男人打下的江山,女人得守住”,她说到做到。在她身上真正体现了老子的以退为进、以柔克刚和以阴胜阳。只不过,赶走了教真东西并且不守规矩(敢于踢第九家武馆)的师父,她个人的胜利同时也是整个武林的悲哀。

    可以想见,天津武林虚伪、脆弱和黑暗的局面还将继续维持下去。但通过陈识的搅动,黑暗中还是依稀可以看到一线曙光。

    5、结语

    强调传统与规矩、恐惧变化和危机,重面子不重里子,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用谎言欺骗别人也麻醉自己,教东西都不教真的,对教真东西的人百般阻挠和打压等等,从天津武林折射出的是整个江湖和民族的缩影,引人深思。

    尽管《师父》中有很多瑕疵,但并不妨碍它成为一部优秀的武侠经典。好的电影总是能引发更多的共鸣和思考,《师父》在这方面做得尤其好,这部电影有着异常丰富的角度和层次可供大家解读。

    很多人说《师父》故作姿态,端着,文绉绉的,太假……我要说的是,没办法,认了吧,会写剧本会拍电影还会武功的作者就是这么任性。

    6、尾声

    谨以这篇文字送给一个妹子,她特别喜欢《师父》并崇拜徐皓峰。就像陈识一样,我希望自己最终也能对得起那两个字,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