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幂主演的《宝贝儿》最容易跌入的陷阱是,它可以让人毫不费力,甚至不用看片,就去为影片贴上标签:女明星又一次扮丑搏出位、文艺片导演刘杰搭载流量小花落实商业野心,仿佛关于这部电影的一切,都是从一场精确的“算计”开始的。事实也证明,杨幂对自己痛下狠手,确实引来了排山倒海的关注,而其中“过剩”的部分,便是扑面而来的质疑。因此,正视《宝贝儿》这部电影的唯一办法,便是事先撕掉“杨幂主演”这一标签。

在现实题材电影逐渐显现市场潜力的当口,《宝贝儿》的取材几乎十三不靠——影片聚焦的弃婴群体、寄养家庭困境等问题,离主流观众存在着天然距离,仅就一部院线片的商业逻辑而言,它的极端理性与克制,让电影看起来绝不“友好”。在这里,我们没有机会看到《我不是药神》里集体送行的煽情场面,也终究无法让自己痛哭一场。最难描述的情绪是,当女主人公江萌把养母送进养老院,孤独地坐在椅子上时,你很难说清那是解脱还是悲凉。

《宝贝儿》的戏剧冲突其实隐藏在两条故事线中。一条是从小在寄养家庭长大的孤儿江萌,以常人不可理解的勇气,去拯救一个即将被父亲宣判“死刑”的残疾女婴;另一条则是年满18岁的她,正面临着和养母分家的问题。这两条看似并无交集的叙事线,被严密地交织在一起——江萌今天的生活境遇,就一定是残疾女婴的明天吗?在江萌看来,自己“治好了”,女婴当然也能重生,更何况女婴的父亲家庭条件殷实,岂有放弃的理由;但在孩子的父亲看来,手术只可以让女儿生存,却永远无法让她“生活”。

救还是不救?问题似乎无解,直至江萌与聋哑恋人小军讨论未来时,我们才发现,领养不得,又生育不得,才是边缘人群的终极困境。这时候,你终于得出自己的结论。

江萌一路走到黑的执念,很容易被视为太过一意孤行,尤其是对于那些笃信“爱比死更冷”的人来说,她的行为令人费解。可作为一个经历过生理灾难的人来说,那种来自本能的同理心自然为外人所无法理解。江萌结结实实地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求生欲,她必须拯救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也迈不过这个坎。

当其他“不完美”的同伴早已习惯了无比艰辛的生活,再也无力感知身边的一切遭遇时,江萌的单纯与善良便显得尤其珍贵。即便这部电影从未刻意去强化或歌颂这种善意,但影片的诸多细节掩盖不了江萌英雄般的表现,譬如,在“偷”小孩之后,她在过道里撞见了殡仪馆的人,远景里被虚化的黑床钻出了死亡气息,当江萌冲出院门时,你会为她鼓掌。

《宝贝儿》的影像风格冷峻异常,充满了纪录片质感,很容易让人想起达内兄弟的《两天一夜》。两者都以女性角色为绝对主导,讲述了一个力量孱弱却恒心满满的“小兽”,与整个群体展开抗衡的故事,结局都让人心碎。如果说,《两天一夜》将西方蓝领阶层的生存焦虑展现到了极致,那么《宝贝儿》则罕见地将镜头对准了被忽视了太久的边缘人群体——他们因身体缺陷而为基本的生存付出更多的艰辛,而寄养家庭的养老问题也罕见地进入到了公众的视线中。导演终究没有办法破题,但抛出问题,本就是这部电影的价值。

回到演员的表现上。杨幂的蜕变毋用质疑,但亮点并不在化装的处心积虑,而在于杨幂对角色状态的掌控能力。从南京方言的吐字发音,到执拗决绝的眼神,杨幂扮演的江萌,非常精确地还原了一个城乡结合部女孩的气质,具有相当的突破性。稍显不足的是,囿于影片缺乏商业类型电影更强烈的戏剧元素,江萌的性格层次展现略显单一。

郭京飞扮演的女婴父亲,让人相信那是一个被痛苦折磨到濒临崩溃的父亲,角色充满了说服力。李鸿其扮演的聋哑男孩小军,则以自信娴熟的手语,附以无懈可击的“眼神杀”为影片带来了足够惊喜。值得关注的是,导演对非职业演员的调教可圈可点,言苏荣本色出演的警察,外表冰冷内心温暖,表演不落痕迹;朱少君扮演的江萌母亲,则以颇具张力的演技,诠释了一个养母内心的挣扎与不舍,其在养老院里与江萌隔窗相望的瞬间,击中泪点。

《宝贝儿》注定是一部很挑观众的电影,其公映之后遭遇的两极评价,意味着该片对当下电影的主流受众群还缺乏清晰的认识,中国电影市场的真正成熟仍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