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图终于放弃了他的多线叙事风格,但这个具有偏执狂特质的导演在新作《鸟人》中依然保持了他的强迫症特征。影片几乎由一个长镜头组成,可以说一镜到底。放弃了多线叙事,却选择一镜到底,从繁复到极简,这就是一个偏执狂的选择。
 
    本片摄影艾曼努尔·卢贝兹基具有丰富的长镜头拍摄经验,在《地心引力》中我们曾见识过精准的镜头调度。而本片的长镜头因为大多为逼仄的室内戏,所以对于镜头调度及演员走位的要求都极高,而卢贝兹基在这方面可谓业界翘楚。本片的一镜到底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长镜头,我们知道,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长镜头,其拍摄时间和影片的故事时间应是同步的。影片将近2个小时,而电影所讲的并不是2个小时的故事。所以相对来说,对于长镜头的技术难度,影片仍然无法与《俄罗斯方舟》这种片子相提并论。卢贝兹基虽是摄影但兼具了剪接的活,影片应用了很多特效剪辑及隐藏剪辑,以此推动故事向前发展,而这种无缝剪辑应用于影片时间的推进总给人一种丝般顺滑的舒适感。
 
    但影片仍然有少量的硬剪辑,分别出现在影片的头尾两处。最为明显的是头尾两处的“火球坠落”镜头,这两个首尾对应的镜头可以说跟影片的故事无关,却增加了影片的魔幻感,而这种首尾相应的落单镜头不但构成了影片整齐的镜头结构而且给予了观众丰富的想象空间,也赋予“鸟人”更为广阔的解构范围。可以说这一头一尾的天火镜头虽是硬剪但可谓神来之笔。不过笔者就搞不懂了,既然导演全片都坚持表面化的一镜到底,为何在影片的最后医院部分却放弃了这种长镜头拍摄?是以此作为影片故事的分割,还是表明影片从剧场到医院的场景转换?不管如何,在观感上来说这种行为不但毫无必要,而且造成了整片在镜头上的头重脚轻,如果非说医院一节有什么特殊意涵非要用硬剪来区别前篇的话。这种对影片整体氛围的破坏确实又得不偿失。或者再过度解读一下,我们可以把基顿躺在医院的情节看成现实情境,把前面的整个长镜头看成基顿躺在床上的幻想情境,于是便可解释影片的剪辑套路,也解释了影片中鸟人基顿的超能力行为。而影片中还有一段马丁·斯科塞斯走出剧院大赞戏剧的情节,注意这个情节的出现在时间点上是错误的,因为斯科塞斯走出戏院时在情节上戏剧并未散场,也就是说,这个情节点要么是导演脑洞大开剪辑顺序搞错了,要么就是故意告诉观众,这些情节都是幻想出来的。这是笔者的主观臆测,在此不多赘言。
 
    影片虚实相间的表现手法并未止于此,当基顿站上楼顶准备跳下时,一个路人吼道“这是真的还是在拍电影”鸟人答“在拍电影。”这不但构成了影片中的一个幽默笑点,也成为整部影片拍电影的影射。而影片中看似毫无规律的鼓声也为其找到了来源,片中两次出现了打鼓的镜头,一次街头一次室内,这种安排也模糊了现实与电影情境的界线。
 
    再说影片的题材,本片的这种戏中戏套路虽具有很强的实验性,但在电影史中并不少见,更不乏经典之作。近些年的就有《黑天鹅》《凯撒必须死》和《纽约提喻法》,以上片子均作到了戏中戏的完美融合,而戏剧跟影片故事都有完美且不可分割的互文关系。戏里戏外互相对应,共同为影片的题旨作出深华解释。当然,《鸟人》的戏中戏的互文关系也相当完美,但跟同类型影片相比却相形见绌。
 
    《鸟人》对当今好莱坞超级英雄片的讽刺贯穿全片,这也是影片的硬核所在。不得不提的是,鸟人的的扮演者迈克尔·基顿本身就是蒂姆·波顿版《蝙蝠侠》中的超级英雄,配角爱德华·诺顿也出演过李安版的《绿巨人》,而现实中的诺顿亦跟影片中的角色一样特立独行私生活混乱,且都是在台上没问题的戏痴。另一个演员艾玛·斯通并没演过超级英雄,却参演过《蜘蛛侠》。如果我们继续解读下去,另一位女演员娜奥米·沃茨仿佛并没有演过超级英雄片,但可别忘了,她是《穆赫兰道》的主演,此片跟《鸟人》一样都有着对好莱坞的强烈讽刺且都模糊了戏与现实的界限,而且两部片子都有两个拉拉的亲热镜头。可以说娜奥米·沃茨虽没出演过超级英雄片,却是现实和影片互文关系最为完美的人物。所以影片有着完美的戏外、戏中、戏内的三重对应关系,不管导演是否有意为之,这种选角结果都为观众的多重解读提供了空间。
 
    可是影片的戏中戏却显得蹩脚,因为雷蒙德·卡佛的《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在当今不但跟莎翁戏剧一样耳熟能详,且已经成为文青们解读美国生活的灵药。或可以说卡佛的这个戏跟电影的故事在内涵上联系得并不紧密,我们将这个戏中戏随意替换成另一个剧本对影片的整体效果可能并无影响。
 
    不说影片的拍摄手法,在意涵上影片可以说将好莱坞的各种问题讽刺了个遍。影片扛着红旗反红旗,以鸟人的身份批判了小罗伯特·唐尼《钢铁侠》、迈克尔·法斯宾德《X战警》、杰瑞米·雷纳《复仇者联盟》、迈克尔·珊农《超人》等一众无节操参演过超级英雄的优秀演员。这倒没什么,更严重的是对好莱坞剧评人及此中演员对名声的渴望的深刻批判。影片中的百老汇剧评人迪金斯对戏剧的蛮横评论正是很多好莱坞影评人的真实写照。她评论瑞根这样的人“不是演员,只是个名人”说这样的超级英雄只是“一个穿着弹性紧身衣的好莱坞小丑”。而这样的剧评人的情绪当然也反映了很多影评人或者说观众对好莱坞现状的不满,“我没看剧本,也没看预演,但明天首演结束后,我会交一份无法想象的差评,然后我会结束你的戏,知道为什么?因为我恨你,和一切你代表的人,没正规训练的乐天派想试图创造真正的艺术,给拍卡通或是A片的颁奖。周末反醒自己有什么价值。”
 
    剧评人对业界状况的评论显得大胆而赤裸,而影片对鸟人为代表的好莱坞演员的讽刺则切中肯綮。正如影片中的女儿对鸟人所说,“你不是做艺术,你就是想刷存在感……你早被忘记了,你说说你是谁呀?你恨博客,取笑推特,却连个脸书主页都没有,你才是那个不存在的人。你这么做是因为和我们一样,你害怕自己不重要。”鸟人也承认这一点,早年扮演鸟人的风光早已不再,他怕被人遗忘,害怕虽和乔治·克鲁尼同一天死去大家却只记得克鲁尼。自己对现代的新媒体感到反感,而自己上了头条仍然有赖于网络和作秀(裸奔、朝自己开枪)。对于鸟人来说矛盾与讽刺无处不在。
 
    瑞根急于摆脱鸟人的阴影却在现实中越陷越深,正如鸟人所说,观众就是喜欢枪战爆炸这样的东西,而不是絮絮叨叨的哲学垃圾。处于崩溃的瑞根欲以一死来完成他的戏剧,而这样的意外却构成了影片的开篇字幕所说的“意想不到的美德”。这大概是影片最大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