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曾说过,男人生命中至少需要两个女人——红玫瑰与白玫瑰,得不到时是朱砂痣与明月光,得到的便成了蚊子血与米饭粒。李碧华在《青蛇》中也表达了同感,那永恒的红白玫瑰,对男人而言,一如白蛇与青蛇;对女人来说,一如法海与许仙。
 
    《万物生长》则更进一步,把男人生命中的女人全都囊括进来。即使你风流成性游走于万花丛中不曾驻足,竞艳的群芳说到底也不过三个女人:一个是纯情的初恋,白色的山茶花一般,是心头最圣洁的所在,最好不要看到她嫁作他人妇的样子;一个是平凡的现任,妻子或者女友,触手可及,永远为你虚席以待;还有一个神秘的诱惑,风情万种的熟女,有意无意地不时闯入你的生活,避之不及,却之不舍,当你抛开一切苦苦追寻,却又往往求之不得。
 
    《万物生长》说的不过是一个男人的成长史,从青涩的初恋到现实的大学女友再到神秘的熟女,男孩在与一个个女人打交道的过程中完成了自己的成人礼。
 
    影片对这三个女人的处理是完全仪式化的,初恋小满笼罩在纯真无邪的幻象中,即使秋水强迫自己恨这个拜金女,但每每忆起小满,仍然是寡淡黑白色彩中不食人间烟火青涩少女模样,一直与白裙子、白衬衫以及滑如瀑布柔如黑缎的长发联系在一起。“我抱着她,像抱着一团幻象,我们指尖相触会看到闪电,吐一口唾沫地上会长出七色花来,如果横刀立马就地野合会怀上圣人,但在幻象之前,男人永远不能脱下裤子,永远不能。”小满是秋水对年少时期爱情幻想的寄托,那是男孩与女孩的爱情,无关乎肉欲,无关乎世俗,小满给予秋水的爱情更像是母亲的子宫——最完美的乌托邦。所以当小满转投处长怀抱,打破了秋水自我陶醉的爱情乌托邦,他才会恨之切极。她的离开使得秋水完成了男人成长的第一个仪式——跨出母亲的子宫。但后来剧情一转,小满并非变心,而是罹患绝症时刻意隐瞒,独力承担一切痛苦,最终把自己的生命和身体作为对爱情的献祭。因此当跨出子宫的秋水回首往事时,依然觉得自己少年时期的爱情投射纯真圣洁、完美无瑕,于是把子宫里的忠贞爱情保留在内心深处。
 
    现任女友白露是秋水名正言顺的恋人,他们把自己的童贞献给了彼此,令对方也令自己从孩童成长为成人。在与白露的恋情中,秋水给子宫下了新的定义:“就像一间经常需要维护的房子,墙皮从四壁垂下,在震动中簌簌掉落。”走出子宫的秋水把女人的子宫定义成脆弱的、破败的、千疮百孔的房间,正如他现在的爱情,他和白露每一次尝试融于一体的欢爱,总是会被各种人与事破坏,本该纵欲欢享的过程变得充满坎坷和不悦,而秋水能做的也只是虚张声势地与白露争吵。白露帮助秋水在身体上完成了成人仪式,她让秋水见识到了爱情之外的两性关系上的矛盾,而这种矛盾只能被压制,却不能被调和。
 
    西蒙·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说过,女人是性,是男人的危险与快乐。柳青就是这样的女人,突然地、以挑逗的姿态出现在男人平静的生命里,正如《七年之痒》中的玛丽莲·梦露,《赛末点》中的斯嘉丽·约翰逊,她们以诱惑者的姿态勾引男人偏离既定的轨道。她们美艳妖娆,令男人蠢蠢欲动;同时又很神秘,若即若离,令男人想抓抓不住,放手又舍不得。与小满和白露不同,柳青这样的女人可以被追求,但不能被控制;男人可以充实她的生活,但不能成为她生活的全部;而爱情于她,用来点缀荒芜的生命未尝不好,遇不到也不必强求。她是阅尽千帆的女人,也曾是别的男人眼中白莲花一样圣洁的初恋,也曾是别人触手可及的幸福的现任,但现在她是婚姻与爱情的威胁,是迷人且诱人的罪恶源泉。对秋水来说,与白露或是柳青欢爱的不同在于,前者是光明正大的情侣,而后者则是偷腥一般,因为那个带给他快感的女人不属于他。秋水与柳青的欢爱场景,无论是实验室中同饮血色的医用酒精,还是沙滩上夕阳下的剪影,都充满了靡靡之情,昏黄的、浓烈的、极度饱和的色彩,有《花样年华》的暧昧朦胧,又有《青蛇》的魅惑轻佻。当小满死后,秋水把头靠在柳青的胸前寻求安慰,柳青的怀抱是新的爱情乌托邦,然而这个乌托邦随即便随着柳青的不辞而别崩塌了。由此,在柳青的引导下,秋水完成了男人最终的成长仪式——回归。
 
    秋水的经历像是一个历险的过程,小满满足了他男孩时期对爱情的幻想,并促使他走出子宫的保护;白露献出了自己的也拿走了他的童贞,让他的身体从男孩成为男人,把他带进两性世界;柳青则引诱他吃了禁果,把他带入了一个离经叛道的世界后,又及时抽身让他重回正轨,这时秋水才蜕变成了真正的男人——经历过女人的男人。
 
    然而影片委曲求全之处在于,秋水既没有像黑色电影中的男人一样在女人的引诱下走向毁灭——因为柳青以自我牺牲的方式保全了他,也没有像《七年之痒》或是《生死朗读》一样彻底抛弃这个“妖女”重回平凡的生活——而是和柳青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出狱后的柳青,因为曾给过秋水刻骨铭心的爱而充当了初恋般爱情子宫的角色,同时熟女经历让她有妖精般神秘的魅惑,这样一个改造过的女人重新出现在秋水的生活中——此时的秋水已经在父权社会中占有一席之地——对于秋水来说,乌托邦的爱情投射与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诱惑都成了触手可及的幸福——他得到了父权社会的最大奖品:“理想的女人”。但是,秋水既没有像小满一样为爱献出一切,也没有像白露一样坚守着现实的规则,也没有像柳青一样在两性关系中游刃有余,更没有什么拯救世界的壮举,仅凭着青春荷尔蒙的喷发就水到渠成地得到了巨大奖励,“为团圆而团圆”,结尾的张力明显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