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次我们曾拿着根筷子挥来舞去大叫着“除你武器”幻想着有朝一日也能进入霍格沃茨;多少次从梦中醒来,对着月光在漆黑夜里魔怔一般喊出“代表月亮消灭你”。不知不觉中,美日神话与动漫里的英雄悄无声息地占据了影视的高地,以至于在孩子们眼里,有能力拯救世界的不是超人就是蜘蛛侠——这也怪不得孩子们,不然他们还能指望谁?喜羊羊还是熊大熊二?
 
    然而这个夏天,一只猴子以艳惊四座的姿态出现在电影院中,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电影伊始,漫天飞雪簌簌而下,鹅毛般的雪片直撞入眼睛中来。大风呼啸中,孙悟空坐在山巅俯视万物,他坐着的姿态有思考者的深刻,也有傲视群雄的霸气,他孕于天地精华、不可一世、风头无两。接着《闯将令》高亢的唢呐铜锣声如大河激流般奔腾泻出,一场震古烁今的大战随即展开,天王、哪吒、杨戬、李靖次第登场,各施绝技,孙悟空踏着筋斗云上天入,将众神招式一一破解;金箍棒一扫,十万天兵天将纷纷折戟。一顶紫金冠,一对凤尾翎,一身锁子黄金甲,一双藕丝步云履,百丈红巾随风飘扬,这是他最人生最为巅峰的时刻,大闹天宫,一战成名,家喻户晓;这也是每个男人年轻时的写照,意气风发,肆意潇洒,天地之间任逍遥。
 
    然而等待他的不是瑶池边的金銮宝座众神俯首,而是如来一掌,将他的骄傲悉数压在五指山下,盖世英雄成了一个飘渺的传说,只有在孩童天真的幻想中、在乡间喧闹的皮影戏中,才能重温当日的辉煌。
 
    英雄只是个神话,人间的生活依然是鸡毛蒜皮、柴米油盐,即使是得道高僧,不骄不躁、悠然自得,也要处处化缘,填饱肚子。然而世道并非太平,流离的百姓涉险迁徙,山妖鬼怪侵扰不断,弱小的人类在妖怪面前一击即溃,箭矢如雨也挡不住精怪如风,山河变色凡人罹难,人人都在期待大圣归来。
 
    人们不知道的是,在蝶翼扇动的涧边,在枝虬盘错的谷底,在一个静谧的、与世隔绝的所在,藏着一个盖世英雄。五百年的压制囚禁,也许是一段蛰伏,孕育下一个辉煌,那时还要耍金棒、展红巾,气吞万里如虎。又也许是一种驯服,百年时光如流水,把石猴尖锐的棱角悄然磨圆。当封印被揭开,猴子终于重获自由,他大展拳脚、一飞冲天,却没有想象中的乐钟鼓、傲九天,有的仅仅是封印禁锢下蚀骨的痛,他重又从高空坠入低谷。如同鸟失双翼、虎失利爪,一代天骄如今不过是一只冥顽石猴。
 
    分明是不情不愿无可奈何才答应送江流儿这个小屁孩儿回家的,可是孙悟空愿意拼尽全力护这个孩子周全,因为这孩子相信齐天大圣。“身如玄铁,火眼金睛,长生不老还有七十二变,一个跟头啊,就是十万八千里。”江流儿用含混不清的语调有模有样地描述着孙悟空昔日的英武,那是每个小孩子天然就有的英雄崇拜情结。虎落平阳、蛟困浅滩,人人恨不得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只有这个小孩固执地相信“有了他保护,就什么也不用怕了”。所以即使冰冷如佛祖的封印,也被怀着赤子之心的江流儿的手掌与热血暖化崩塌;即使坚硬如孙悟空的石头心,也被江流儿那笃定的崇拜软化,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孙悟空想要归来,然而时不我与,在客栈中纵然是飞转腾挪以一敌众,在船上一只竹竿纵使舞得风生水起,我们却仍然看到了一代英豪的力不从心:客栈中区区几十只山妖,孙悟空也要酣战许久费力周旋才能勉强脱困;在船上纵然拼尽全力,还是被混沌轻易击倒,英雄的头颅和尊严被一并踩在脚下:“孙悟空,你也有今天啊!”古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所以孙悟空任自己跌入寒潭,不如噬魂摧骨就此死了,也好过见不平而未拔刀、遇妖孽为祸苍生而无力无为的绝望:“我管不了,我管不了……”。
 
    在寒潭里是孙悟空心灵转变的一个时刻,水潭恰如充满羊水的母亲的子宫,孙悟空在里面得到了重生,而那将他包裹其中的羊水全都来自江流儿的崇拜与相信,是江流儿赋予他新生的起念与原力:“你可是齐天大圣啊”。孙悟空终于顿悟:江流儿相信的,不是法力,而是齐天大圣这个人,他是正义的化身,有了他,就什么都不用怕了。所以当孙悟空从寒潭里出来,就直奔混沌的老巢而去,虽然他现在法力全无,但他义无反顾,因为他是齐天大圣。
 
    当江流儿即将被扼死时,孙悟空破门而入。那一刻,气势磅礴的唢呐声喷薄而出,琵琶二胡声紧随而至,《小刀会序曲》高昂的基调,让人忍不住想起20年前踩着七彩祥云出现在紫霞面前的孙悟空——我们一直期待的大圣归来的那一刻,就是现在——不是他法力恢复的时刻,而是他破门而入的这一刻!
 
    我们心中的大圣,不一定要像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那样身怀利器天下无敌,而是在绝望中依然不忘初心,明知死路一条也会奋不顾身,因为他是齐天大圣:天薄其福,他厚己德以迓之;天劳其形,他逸己心以补之;天厄其遇,他亨其道而通之。在困顿中突围,在死地中重生,这才是大圣!性自有常,故任性人终不失性,大圣终于归来!
 
    而随着孙悟空一起归来的,是孩子们对本土英雄的认可,在这个钢铁侠绿巨人充斥银幕的时代,我们终于等到了齐天大圣,这回的他没有见到妖怪就跑上天去找神仙帮忙,也失去了七十二变和金箍棒,他不过是一只石头做的臭猴子。可是这只石猴即使势单力薄仍然不曾低头,用坚强和勇敢证明了自己的传奇——这才是大圣!
 
    正如他对江流儿说的:“只要你足够坚强,足够勇敢,你就能驾驭它们。”而今归来的大圣已经足够坚强和勇敢,可以代表动画电影的市场与希望,去驾驭属于中国英雄的荣耀与传奇。齐天大圣,英雄终于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