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归来》,今年的《道士下山》,纵然花样百出,不过是讲了同一个故事:一个人要在社会中找到自己位置。张艺谋与陈凯歌,这两个在电影界叱咤风云、代表着中国电影一个时代的巅峰的导演,为何在这个时候先后选择了同样的主题?
 
    彼时《黄土地》与《红高粱》的意写纵横与荡气回肠尚未在岁月的消磨下逐渐黯淡颜色,《霸王别姬》磅礴大气的史诗气魄和《英雄》诡谲艳丽的视听饕餮把他们的导演生涯推上了巅峰,二人分别在艺术与商业上登峰造极震烁前人。然而盛极必衰,巅峰之后便面临着无法超越自己的窘境。无论是张艺谋的《十面埋伏》《满城尽带黄金甲》还是陈凯歌的《风月》《荆轲刺秦》《梅兰芳》,都像是《霸王别姬》和《英雄》的赠品,前者不断重放英雄美人在悲凉末世中哀叹命运的余音,后者则一次次玩弄挥斥方遒的炫目场面,不管功成万骨枯,二人都陷入自己作品的桎梏无法自拔。
 
    当第五代塑造的那个乡土、历史中国在电影史的洪流中流淌为过往,张艺谋和陈凯歌们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探索与转型。所以《三枪》《山楂树》《金陵十三钗》和《无极》《建国大业》《赵氏孤儿》《搜索》等影片在影院里一个个粉墨登场,虽然彼此之间风马牛不相及,看不出一母同胞的亲缘关系,但耗巨资、负盛名,华丽丽地唱了一出大导演的撒狗血大戏。
 
    毫无疑问,张艺谋需要“归来”,需要从那个花事荼蘼绚烂华丽的银幕幻境中回归人间故事;陈凯歌则需要下山,他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文艺情操需要从浩瀚缥缈的“无极”仙境中下凡,融进纷扰无边的俗世。他们是在导演旅途中迷路的小孩,需要归来,需要下山,需要在新的电影市场和艺术环境中重新定位。
 
    《道士下山》中“何安下”的名字恰如导演本身,不知何处安放自己,当初他说《无极》“等过五年,你们就会懂这部电影了”,两个五年过去了,十年时间一轮回,见证的却是一个仍旧不知如何安放自身的陈凯歌。
 
    《霸王别姬》里除了矢志不渝而又难以言说的爱情,更感人肺腑的是那份不疯魔不成活的执拗和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的痴迷,因此流光虽逝沧海桑田,凭着心里的那份执迷,蝶衣仍能岿然不动。
 
    遗憾的是,自此之后,陈凯歌的影片中,再无执念可言。梅兰芳、叶蓝秋虽然惹人同情,但他们的悲剧全然出于天定命运与小人作祟,而身为主角却无欲无求、无力无为地任凭故事发展,导致电影毫无张力可言。
 
    《道士下山》也是一样,“命运就像那瓢一样,触着即转,上天即是那掷瓢的手”,“不择手段非豪杰,不改初衷真英雄”,“不离不弃,不嗔不恨”,陈凯歌依然试图用朴素的古代哲学诠释人生:不知何以安身的何安下下山谋生,心纯如白纸的他进到俗世,等待滚滚红尘在心灵的纸上随性写画。开始他被药店老板收留,初识性爱之乐的同时也见到了人心之险,于是杀人害命,受人蛊惑,找到了一颗盛满恶念的心。接下来受如松大师指点和周西宇感化,看到万物凋零,遂懂得了慈悲。后来周西宇被害,与查老板一同复仇,终于找到自己的心,于是回山修成一代大师。
 
    在这部将《一代宗师》的民国风、《卧虎藏龙》的唯美打斗、《梅兰芳》的娇媚戏子、《疯狂的石头》的戏谑疯狂等诸多元素杂糅在一起的影片中,似乎面面俱到,却又没有一以贯之的线。所以很难提炼出打动人心的主题。于是我们看到倒融深情款款曳步生香的《牡丹亭》,看到台上查老板长身玉立的绝代风华,看到弯道反射的寒光中张震白衣蹁跹的逸俊神采,却无法明晰何安下何以配得上一句“不离不弃”。
 
    说到底,还是陈凯歌们不知道表达什么,他们既不是许鞍华一般执着于文艺范儿的高地,也无法如张元等人般甘于小众,更无法像郭敬明般任喷任骂我行我素,陈凯歌们妄图在过往与当下之间找到微妙的平衡,努力想要适应这个时代,反而失却初心,不知何以安下这份彷徨。